靳哥哥的小太阳是个小羊驼

地平线下 23

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生

清和润夏:

23


 


晚上明诚开始发烧。


小家伙烧得迷迷糊糊,嘴里念叨:“大哥你没吃晚饭吧?”


明楼拧了个毛巾放他额头上:“我不饿。你睡吧。”


明诚睁开眼,无神地转了转,闭上。明诚很少生病,明楼一下有些慌。他突然想起小家伙刚到家里那天晚上,高烧不退,怎么叫都不应。


“明诚?”明楼轻声道。


“嗯?”明诚抽了一下鼻子,大概觉得明楼拧过毛巾的手凉凉的很舒服,一直攥着,往脸上贴。


“没什么。”


明楼坐在床边看明诚。没开灯,外面淡色的天光浸润了窗帘,明楼第一次发现适应了光线之后夜色不是黑的,是隐隐透着盈亮的蓝。


 


小小的明诚怕黑,明楼告诉他,夜晚张开带羽翼的黑色大翅膀遮住太阳,拥住所有生灵,安静入睡。


“也抱住我吗?”


“也抱住你。”


“没人抱我睡觉。”幼小的明诚垂着几乎没有肉的小脸,用小手揪床单,“那这样也不错。”


那天晚上明楼搂着明诚安然入眠。


 


偶尔明楼给明诚念童话。有个人叫安徒生,一辈子跟小孩子说话,絮絮叨叨讲故事,抱着悲悯的心不肯长大。明诚喜欢他的童话,偎在明楼身边听他念。少年的明楼完成尴尬的变声,已经是成年男人浑厚宽宏的声音。他擅长用气音,慢条斯理地说话的时候,仿佛醇酒的香气被料峭的春风雕刻。


念《海的女儿》,明诚细声细气抱怨:应该让王子知道。死也要死在王子眼前。


念《小意达的花》,明诚声音不那么怯怯的了:花儿和小鸟埋在一起,都很幸福。


念《老墓碑》,明诚躺在明楼身边,许久没说话。


 


相爱的老夫妻相继去世。故事总是这样,年迈的爱人,一个先去世,另一个不停地对别人回忆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回忆得双目明亮,直到他也死去。夫妻埋在一起,墓碑在修道院被拆除之后被人拿去摆在院子里。


有人感叹:一切都遗忘了!一切都会被遗忘!


小小的,大眼睛的孩子严肃地看着月色下孤单的墓碑石,它是凝固的记忆,顽固且不朽。看不见的安琪儿亲吻小孩子,祝福他保管身体里传承不息的金色的种子。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我们会获得永恒吗。”明诚半梦半醒间,握住明楼的手。时光从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一直没走远。


“会。在……传说和歌谣里。”明楼笑。


明诚不安地睡去。


明楼想去给他倒杯水,明诚攥得死紧。明楼没办法:“明诚,松手,我去倒水。”


明诚耍脾气一样微微撅嘴。他在梦里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任性。


好吧。明楼叹气,继续坐着。明天一早打电话给家庭医生,然后给明诚请个假。他仔细观察明诚的脸。少年稚气未脱,开始有了男子凌厉的影子。明楼茫茫地觉得,这是最好的素胚,等待施釉,烧窑,在烈火中降生——那一定是雨过天青,只存在奇迹里的颜色。


明楼伸手想用指背摩挲明诚的脸。明诚似乎做了个不愉快的梦,含糊嘟囔:“苏珊,苏珊,情书我重写了……”


明楼的手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第二天明诚请假。明楼拎着围裙,分析一下正反面,挂上脖子。明诚惊悚:“大哥你干嘛?”


明楼温和道:“我……想做早餐。”


明诚披着毯子起床:“你千万别动,我来。你弄坏什么还得我收拾,还得花钱买新的……”


明楼无奈笑笑:“我是不怎么做饭,可并不蠢啊。”


明诚马上就要放下毯子来做饭,明楼只好摘下围裙:“我不乱动你的厨房,你早上吃什么?我烧一锅奶好不好?”


明诚坐在厨房里,指挥明楼烧开水和牛奶。通常都是明楼坐在餐桌前看明诚忙,一下调换大家都不习惯。明诚暗暗想,不知道大哥看到的自己的背影什么样?入眼吗?


烧好水和牛奶,明诚裹着毯子守着一杯热气沸腾的牛奶,脸色红扑扑。


“家庭医生今天来不了。我带你去诊所吧?”


“不用,我感觉好多了。喝了牛奶就去睡一会儿。”明诚得知家庭医生来不了,心里还挺高兴,不用花钱了。


“管道改好了,有热水。你泡泡澡?”


“大哥你快迟到了。”


明楼换上西装皮鞋和风衣,站在玄关担忧:“你在家没事儿吧?”


明诚裹成个球乐呵呵地看着他:“大哥你今天晚上回来再给我念一遍《老墓碑》吧?”


明楼微笑:“没书呀。”


明诚皱皱鼻子:“我会背。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一九二八年四月,蒋中正在徐州誓师北伐,主要战场在山东。明楼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很短小的新闻,时间地点蒋中正,反正中国又开仗。报纸第一版整版面的是关于五月份阿姆斯特丹奥运会法国的运动员阵容。黑白图片上男女运动员结实健美,有肌肉线条,笑得生龙活虎。


英国历来讽刺荷兰是世界的屁股,因为天气太糟糕,对阿姆斯特丹运动会运用了“英式幽默”预测性地提前嘲讽。法国觉得不可思议你英国居然有脸嘲讽别国天气,于是鼎力支持申办十多年才成功的荷兰。对于法国,只有两件事能让它激动起来:第一,英国倒霉。第二,德国倒霉。


德国正在倒霉,英国乐观估计快了。


 


“先生,看什么那么专注呢。”


明楼放下报纸,看着对面的人坐下:“和我无关的锦绣热闹。”


对面的人没有笑意,有几分凝重。咖啡厅里人不多,各自谈天,并没有给两个中国人过多关注。


“亦农……今天走了。”


明楼陷入沉默。


对面的人沉默。


难捱的寂静没有多久。明楼努力维持面部表情平静,命令自己看上去就是普通消磨时光的人:“他……龙华警察局?”


“是。”


明楼闭眼。


“手,不要发抖。”


“抱歉。”


明楼放下报纸,攥起拳头放在腿上。


“当年在外国语学社的时候,怎么都吵不赢他。还以为……有机会切磋。”


“他咬着牙一字未吐,但组织不能确定你有没有暴露。毕竟他主持中央组织局工作。最近减少和国内联系,等风声。”


“好的。”


“国民党成立中央组织部调查科,开了训练班。我们已经有同志想办法进去了。”那人起身,“通报完毕。”


明楼突然冒一句:“亦农会不朽。”


“是的,他会不朽。”


 


明楼一如既往回家。明诚睡了一天精神好,正在做晚饭:“大哥回来了?马上好。”


明楼脱外衣洗手,坐在餐桌上,默默出身。明诚麻利地整治了晚饭,收拾厨房,看了会儿书。明楼催明诚睡觉,明诚嘿嘿笑:“大哥,给讲故事。”


明楼笑意很淡,但发自内心:“哦,怎么讲?”


明诚睡了一天实在不困,在床上躺下,眼睛神采飞扬地看明楼:“不用开灯了,您来躺着。”他往里蠕动,拍了拍床的空位。


明楼躺下,明诚把毯子搭他身上:“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


明诚把中文版的《老墓碑》背下来了。明楼只好跟着他重复,一句一句数。好在童话,并不长。不一会儿明楼开始犯困,明诚在一边撑着下颌,专心致志注视明楼。明楼的声音渐渐染上睡意,气音更加温柔。他跟着明诚重复,一句一句允诺。


 


“这枚小小的种子到了应当的时刻,便会开出花儿来,成为一首诗。”


“美与善,在传说和歌谣里获得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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